关灯
护眼

第14章 奶奶的丧事

    离别是人生常态。

    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炸得人耳朵疼,飞溅起来的纸屑砸在人脸上,身上,腿上,小孩子们捂着耳朵窜来窜去,无忧愁的笑脸叫人错以为这是什么欢喜日子。

    一长串鞭炮放完,是告诉大家孙女要来了,沈语清便可以往灵堂走,但还不能进门——得先给奶奶烧点纸钱。这些规矩她是不懂的,都得靠其他姊妹兄弟领着,只看他们做什么,她跟着照做就是。

    家族里帮忙的人早早地赶到,看样式已经忙活了很久。

    她原以为会在老房子里办哩,这会儿却突然才想起,她们家哪里还有什么老房子呢,经风吹日晒,那土胚房估计早垮了吧,连父母亲结亲时盖的新房都已经荒芜好多年了。听说房里还剩些家具,但父母这些年都在外头,鲜少回去瞧上两眼,估摸着也被来往的人零零碎碎捡去不少。这已经不值得计较了。

    她惶惶张望着周遭,竟生出一种灵魂无处安放之感。看着那口乌黑锃亮的棺材,沈语清想不到里面的人儿是什么样。听二爹爹说,这是口上好的棺材。在这儿,村里老人都会给自己准备棺材,放置在老屋子的堂屋里。但爷爷去得早,老房子也没了,奶奶是没有机会给自己备的。既然是好棺,奶奶应该也睡得安详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又在叫人下去了,沈语清匆匆跑下楼,知道这膝盖总是逃不过的。

    “不孝子——”黑压压一片人跪在灵前,她辈分小,跪在最末端,也不敢抬头乱看,只听着两个老人在最前面用一种怪异的声调读着孝子贤孙的名字——其实也不像读,更像是唱。

    “一叩首——”这是跪拜要结束了,众人连忙跟着磕头,“二叩首——三叩首——四叩首哟免礼平身——”大家纷纷起身,揉着膝,扶着腰,又各自忙活去。

    沈语清茫然地瞅着他们,看哪里需要帮忙就迎上去,总算没有显得她这贤孙是个无用的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乐队的声音没停过,以前看别家办白事,这乐声是要响七天的——直到老人下葬。这时候已经是最后一天了,想来前几天也是这样放着,不知道邻居受不受得住。想这些也没意思,就算受不住,谁难道还会说什么——大家都是有人情味的。

    晚上是正席,各方来客陆续落座,家族二爷是代表在讲话,还有奶奶娘家人也要讲,一整天都是沉闷的气氛,好像都没人大声说话,都在压抑着什么。

    沈语清知道难受的人在难受着,不难受的人也在装着难受,总之不敢露笑脸,谁要笑出来也会讪讪地收回去。这会子讲话总之是多了几个真心悲痛的了,实是奶奶娘家人是个重情义的,直哭得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一路一路的人都上灵前跪拜,母族侄儿,父族侄儿都要叩首,烧纸钱,上香。这一整个过程直系儿女都要在左侧陪着跪。沈语清在后头悄悄抬头,看到大家都跪不住了,在膝下垫了厚厚的草纸。

    好不容易旁系子孙跪拜完,这还没结束,最后,是我们孙子辈的上前,跟在儿子辈的后头跪拜。

    这个过程是极漫长而煎熬的,那两个老人又在念着唱词,时不时夹着几句“哦哟……唉唉唉”,她只听清了几句话是“将要长眠于青山唷”以及几个孝子贤孙的名字。

    这样缓缓地念完,竟用了三刻钟,她瞧见大伯伯家的堂哥已经不再用手撑着,而是将头抵在地面上趴着,五爹爹的新媳也跪不住了,偷偷将一条腿往后侧方抻直,还有爸爸,也是跪一会儿,蹲一会儿……他们也是跪了太久了,这许多天日日都要跪,今天也跪了三四次了,这最后一次大家都是勉力撑着,何况他们。

    “叩首——”终于要结束了,大家一齐叩完头,拖着疲惫的身体起来,只听着“作揖——”,又一齐俯身。沈语清脑子里已经什么都想不到了,只见他们做什么就跟着做。

    彼时的她还没有体会到身边人离世的悲伤。

    乐队里一个与母亲同岁数的女人拿着话筒,高声唱起了歌,哭腔叫人不辨真假,她唱着对母亲离去的不舍,唱着儿女不孝的惭愧,祈求老人家保佑子子孙孙……这个时候大家的情绪悲伤到了极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