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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 赶时髦换新颜――洋气

    雉水县虽说离蛤蟆湾也不算太远,可我却也不经常来。

    还是刚解放那阵子,县城里开大会,又玩狮子又舞旱船的,老百姓都拿出极度的热,庆祝自己的翻身解放。这么喜庆和热闹,对于那些长年寂寞的百姓来说,怎不想去看看呢?我虽说参加工作了,革命了,受到党的教育,知道要处处想着民,自己是民的服务员,要为民服务,要为革命工作,要多贡献少享乐,多吃苦,多受累,少索取,可我也是呀,我也是老百姓的一员呀,俺不是神不是仙呀?俺要吃五谷杂粮食间烟火呀,也要有喜怒哀乐呀。城里天天庆解放,不是有去的向我描述他们的所见所闻,讲一些趣事乐事,让我分享他们的激动和快乐,让我也间接地接受这种激动和快乐。但这都只能勾起我去城里的欲望,却不能彻底解决我想去亲自体验的目的。

    前面说过,枣针给我约法章,不准我进城。但约法归约法,遵守归遵守。枣针也知道,我不可能是拴她红腰带上的一只香包包,随手都可以掏出来嗅一嗅,闻一闻,我是长着胳膊和腿的大活,更主要的是我还长着灵活机警的大脑袋,约法章只能是一种姿态,要想落实下去,全凭我个的自觉。

    当那种进城看热闹的欲望达到一定的度的时候,我便背着枣针进城了。

    那天,枣针回娘家了,我便进了城。

    我没有到县委去,我怕遇见邓未来他们,我只想看看百姓们是怎样热闹的。当我过了雉河,就进了县城的北门,城门上扎了拱型的彩门,由绿色的柏树叶组成,间扎上五颜六色的花儿,间的匾额上写着:“庆祝解放”,两旁是红底黄字的标语,上写着:“座大山踩脚下,劳动民当家作主”,进了城门,就是北顺河街,街两旁家家户户悬灯结彩,们穿着干干净净的衣裳,个个喜笑颜开。群里,各色物都有,他们忙着他们的事,过着开心的日子。就这时候,我听到了锣鼓响,原来是一群唱花鼓灯的,前面花伞打头,后面十二花鼓女打鼓,再后过是十二花鼓男打花棒,间一位白胡子老者带一扎独角辫抹着豆腐白的小子穿梭其间,花鼓、花棒节奏有力,各位舞者步伐轻盈整体化一,不时还有几个亮相,造型别致优美,听着看着,我的心就跳了起来,脚步似乎也想着跳动,想融入他们其间,与他们来个共舞。

    这边锣鼓声声,却听着顺河街与明街的接头处也响起了鼓声,原来,这是县里商社组织的民间腰鼓队,好几百组成,他们女的戴花,红衣锦裙,男的头扎方巾,一身短打,鼓声响动,彩带飞舞,煞是好看。我被这场景吸引,不自觉地就跟着他们一块游走,街的各个路段,不时就有一堆堆黑雅雅的群,原来那上临时的戏台,有唱戏的,有唱大鼓的,有弹轻音的,有打快板的,舞龙舞狮的,这时候,我才感觉到,生两只眼是不够用的,我看了这个想看那个,听了这个想听那个,眼往这边看,脚又想往那边走。

    那天,我来到县城跑了几圈,该看的都看了,心里激动过了,锣鼓声也渐渐稀疏,我的腿才感觉到有点酸,肚子也有点饿了。

    下饭馆,我脑海里便蹦出一个非常奢侈的念头。那年月,们除了遇到事,或者请客,才会去花这个破费,一般的况下,谁舍得花钱去下饭馆呢?除非是太高兴了。那天我就是太高兴了。

    我走着走着,就走到了得月楼,这是县里的名饭店之一,饭菜据说又实惠又不贵。我一进门,就听一位年轻的伙计喊道:“掌柜的驾到,上毛巾为掌柜的洗尘!”这店依然是解放前老店的经营模式,热过度,让我第一次接受这样的享受很有点手足无措。接下来,那位伙计引领我坐下,便笑容满面地立我面前,我用另一位伙计递上来的热毛巾擦了一把脸,那位伙计便急忙接过我用过的毛巾,口气柔柔地问:“掌柜的要吃点什么?”我说:“我是小散客,不需要那么多的套路服务,弄二两高炉大曲,一碟熏牛肉,炒个豆芽,一碗饺子就行了。”那位伙计说:“散客也是俺的大爷,店大不欺客,来的都是给俺得月楼长脸的,俺可不能做那给脸不要的事,你说是不?掌柜的?”嘿嘿嘿,我笑了,这伙计真是能逗的啊,这样的环境里吃饭,你还有不开心的事吗?

    酒菜很快就上来了,菜做得果然很有特色,牛肉通红,切成薄薄的片,码成圆圆的瓜皮状,闻着清香,入口喷香,嚼着满口香,下肚之后口有余香。豆牙脆嫩,味素雅淡,洗胃润肠,饺子香浓软劲,嘴嚼生津,余味无穷。酒是有名的高炉大曲,五粮双轮发酵,入口绵绵,醇香带甜,入口血脉涌动,牵动心豪诗意,消化百转愁肠。好酒好菜好饭,肚子又饿了,这就让我极美地享受了一番。酒足饭饱,我结了帐,打着饱隔往外走,却一头撞了一位女,差点把那女子给撞倒。

    我喝了一点酒,娘子腔就控制不住了,但却没有忘记礼节,我用我的娘子腔对那位被撞的女子说了声“对不住,我撞了你了。”

    那女子将头发一甩,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闪现我的面前,我一惊,她也一惊,我们几乎同时发出声音:

    “咦?怎么是你?”

    “你不就是那个给我写诗的那位诗吗?后来你又变成了捉土匪的英雄,叫啥来?噢、、、、汪有志,可对?”那女子说。

    “你是胡艳艳,我、我、我那次、、、、、、”我有点吃惊,又有点语无伦次。

    她是小白鹅,我怎么会不认识她呢?倒是她还能认出我,使我吃惊。一时间,我好比赖蛤蟆喝稀饭—乌噜嘴了。

    此时,我打量了一下这位胡艳艳,这位外有名的花旦小白鹅,好多年不见,只见她已由一位青春的女子变成了更为成熟的女子,她的身材依然是那样的修长,面庞依然是那样的水嫩,虽说她比我大岁,但她却显得比我还要年轻得多。特别是她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,忽闪忽闪的,象会说话似的。还有她那纤细的小腰,象是静下来的细柳,若是稍有扭动,那就会出现迷的风姿。她穿着一件列宁装,胸朝前鼓着,留着齐耳的剪发,疏理得整整齐齐,皮肤白白的,象刚剥开的水葱,她的声音根本没有带任何装饰,却如画眉唱歌一样好听。

    看着漂亮的小白鹅,我忽然发现了我自己。我那时还没有战败枣针,还是枣针的俘虏,我除了自身长得不好看,母狗眼、糖锣脸、一笑仨酒窝外,穿着也是枣针设计的。我上身穿的是枣针给他缝制的对襟粗布褂,下身穿的是没有裤腰的大统裤,脚上穿的是粗布鞋,又剪了个茶壶盖子头,从头土到脚,没有一根毛不带着蛤蟆湾的土气了,简直是土得掉渣。

    与梦的搭上了话,可我却恨不得马上就钻进地裂里去,怎么让小白鹅看到我这个寒酸样啊?怎么这样地不走运啊?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。可既然搭了腔,总不能扭头就走吧。我很不自地问候了她,问她还好吧。她说谢谢,说我很好。于是我又没有话了。还是小白鹅打破了沉默,说:“那次我去看过你,你不。”

    我感到惊奇,又有点怀疑这是否是真的,说:“是么?”

    小白鹅不知往下再说什么,就说进去坐一会吧。

    我想这句话若是年前说多好,现还说什么呢?我娶了个枣针,我这个落魄的样子,我与小白鹅还有什么好戏吗?于是我说:“对不起。我还有事。”扭头就走了。

    走了很远,我又本能地回头看了看,却见小白鹅依然站那儿没有动,远远地目送着我,我能够感觉到,小白鹅的目光是柔柔的,如温水抹了我的身子一般,这目光与那次看戏后送诗时的目光完全两样。可是,这种柔柔的目光却让我心酸。于是,我便加快了步子,逃也似地回蛤蟆湾去了。

    回家的路上,我依然十分的懊丧。别管怎么说,我也算是位有化的,有化的自尊心总是较强的。明这个年代里,不光是有化知识,还有卫生习惯,追求时尚。而普通的老百姓眼里,明不明,总是看外表,你一挎上钢笔,们就认为你有化,你一背上盒子枪,们就认为你是当官的,你一带上手表穿上机器缝出来的时尚衣服,们就说你洋气,是上流明了。

    现,要进城了,我进城之前,忽然想到了小白鹅,想到小白鹅时就想到了那次邂逅,想到了我的尴尬。于是,我就想改变一下我,我不能穿着枣针给我设计的这一身进城,那样,我就会被瞧不起,让们我身上扯出更多的笑柄。

    回到家里,我便对枣针说:“现革命需要我到城里去工作,两天我就要进县城了,你是革命干部的家属,希望你能多加支持我的工作,你支持我的工作,也就是支持了革命。”

    女若是服了你,你放的屁都是真理。枣针现服了我了,她未嫁我之前低估了我,战败了我后,又看不起我。条锦囊妙计让枣针真正看清了我,认为我的确厉害,将我过去败给她的事认为是大丈夫胸怀,不跟她一般见识,是让着她,她并没有感觉到我的一切都是阴谋,而是天经地义地认为,男为上,男为大,男为先,女就是女,就是为伺侯男而生的。

    现的枣针,跟过去完全不一样了,我说话,对于她来说,就象是下圣旨,说是一就是一,说是二就是二。她不但不反鼻子弄眼了,说话也比过去温柔多了。多好啊,条妙计多妙啊,邓未来和蔡平真是够哥们,进城后,我得到得月楼,好好请他们吃一顿。

    枣针说:“你去就去呗,反正卧龙山雉水都是一样。”

    我没有直接向枣针要钱,但钱都她那儿,因为我过去是她的俘虏啊。

    我说:“但进城革命与乡下革命不大一样,进县城革命贡献要大得多,不然的话咋都是大官城里头呢?所以,我进城你得多花些本钱。”

    我的话刚落音,枣针一转身就进了里屋,取出一个铁盒子,里面藏着我参加工作以来所有的工资,递给了我,说:“这是你的钱,你拿去吧。”

    枣针的这一举动,也让我很感动,我没有想到枣针虽说管我的钱,却没有花我的钱。枣针是个什么样的女?我脑海里开始翻花了。她尽管过去对我那个样,还不是为了得到我?她是又黑又粗没有化,可她特别能干啊。她表面上我面前逞强好胜,可心底里对我不藏一点灰尘啊?想到这儿,我的心软了,我接过钱,说:“枣针你是个好女,我不会亏待你的。”

    其实,我也没拿许多钱,就拿了十几块钱,直奔卧龙镇。

    镇西头有个王老五旧货店,王老五收了不少日军、蒋军俘虏的破玩艺,大到军靴军壶,小到洋刀手表,大都是些不大有用的东西。我要进城,要包装自己,可我就得买些行头,男嘛,皮鞋总得有一双,手表总得有一块。买好的,我买不起,更何况,我不是那种真格儿讲时尚的,我是追时尚,要面子,不让那些衣貌取的家伙取笑我。

    于是,我将我的想法告诉了王老五,王老五很理解我的这份心,他眼睛里忽闪着热又吝啬的目光,他将一个百宝箱搬出来,对我说:“这可是我藏的好东西,不是亲朋好友,我是不会让他们看的。”我翻开他的百宝箱,一股霉味直刺我的鼻子,我说:“这哪里是好东西,跟垃圾差不多。”王老五笑着说:“哪能弄垃圾给你汪站长呢,这些东西,你看着不好看,一洗一擦可就漂亮了,你买再好的皮鞋,不也是皮的吗?一上色不都差不多吗?”我想这也有道理,于是,我就蹲下来,翻腾他百宝箱里的宝贝。

    就这样,我花两块钱买了一双军用皮鞋,那皮鞋脏兮兮皮鞋。那皮鞋上面起了霉斑,王老五拿出一块湿抹布,给我擦掉上面的霉斑和灰尘,然后又用干布将水份擦去,就取出一袋鞋油,一擦一抹,一会儿的功夫,那皮鞋倒也铮亮铮亮。我笑了,心有一种非常好的感觉。

    选了那双皮鞋,我又他的百宝箱里继续寻宝,不一会儿,我发现了一块手表,那手表是黑盘的,很大,只是不走针了。我以为多年没上劲了,就拧住那手表上的旋钮,上足了劲,但那分针时针秒针依然是一动不动。我说:“这是什丢鸟表,不会走针,要它有什么用?”王老五笑着说:“这表,可不是一般的戴的,听说是一位国军师长戴的,是一位打散的散兵卖给我的,我给了他二块大洋。”两块大洋就买这不会走针的破表?我不相信。王老五板着脸装成严肃状,说:“真的,谁骗你死谁老丈。”我笑了:“你老丈哪儿对你不好,你谁都不咒单咒他。”王老五得意地笑了。

    我花了块币票,又买下了这块罗马表。王老五还热心地教我这表使用的方法,他说,若是要让他走针,得到表铺里大修一下。我说,那得多少钱。王老五说,差不多十块钱吧。我说我买你这块表才花多少钱?他笑了,看你,你咋能那样比呢,你那样比修表的就不要吃饭了。我说我只是不想花这个冤枉钱。王老五说,不花这个冤枉钱也,只要你勤拍拍,那表就走了。于是,我将那表戴了左手腕上,用右手掌拍了拍,果然,那表的秒针就开始走动了,放耳朵上听听,还有轻轻的走针声。但过不了一会儿,那针儿就越走越慢,后来就停下了。怎么停了?王老伍笑着说,再拍。于是,我又拍,那针儿又继续走,不一会儿,再次停下。之后,就轮番上演着这样的动作。我笑了:这是罗马表?王老五也笑了,说,这是罗马牌的“不拍不走”表,叫做:

    “走一走,拍一拍,一个小时慢四刻。”